楊麗萍：舞臺不過是個“鳥籠”
演出晚上7點半開始。6點多，演員都去吃飯了，只有她還留在舞臺上，一個人跳舞，一遍一遍，不時停下來指揮工作人員調(diào)整燈光音效。她沙啞的嗓音在空的觀眾席、空的舞臺回蕩。
沒有著裝也沒有化妝，只是音樂響起，燈光亮起，她旋轉(zhuǎn)著，長發(fā)飛起舞動，所有空間都被她占滿。
自8月22日昆明首演，舞劇《孔雀》已經(jīng)走過了十多個城市。雖然門票早早告罄、場場爆滿是《孔雀》所到之處的常態(tài)，雖然鋪天蓋地的追訪熱捧是楊麗萍所到之處的常態(tài)，對于自己和團隊，她還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著，技術(shù)的問題、演員狀態(tài)的問題，她一直都在調(diào)整。作品她一直都在打磨，她希望更好再好。
收官，謝幕？《孔雀》之后，楊麗萍真的不跳舞了？
對于反復(fù)被問的這個問題，她說，就像《孔雀》表達(dá)的一樣，冬天總是要來的，凡事都有盡頭。我們每天都在衰老，每天都在走向死亡，沒人逃得開自然的法則。
而對于媒體說她要離開的那個舞臺，她認(rèn)為是很小的空間，甚至不過是鳥籠，因為舞蹈是隨時隨地的，是生命的需要，她可以在一棵樹旁、一朵云下跳，一個真正的舞者，是在心里、在靈魂里跳舞的。
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洱源縣，楊麗萍的家鄉(xiāng)和出生地。雖然童年的生活在外人看來貧窮而艱難，但家鄉(xiāng)在兒時楊麗萍的眼里是“藍(lán)藍(lán)的天，白白的云，巍峨的蒼山，秀美的洱海……”
村里人都跳舞，因為唱歌跳舞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雖然她也喜歡長輩跳的那些舞蹈，但她總覺得不夠。她喜歡觀察自然，看一棵向日葵是如何播種、發(fā)芽、開花，怎么隨著太陽轉(zhuǎn)動；看水里的魚怎么游動；看螞蟻的隊形，看它們怎么搬家打仗；看一只毛毛蟲如何作繭化蝶……后來那些東西都成了她的舞蹈。
1971年，西雙版納歌舞團從大理招收了八名演員，其中就有楊麗萍，那年她13歲。“我到西雙版納歌舞團后，整整在鄉(xiāng)間生活了十年，那是我最受益的十年。到那些村寨里面，我會去尋找傳說中的金湖，我常常躲在水邊，等那些孔雀，在它們交配的時節(jié)，看它們開屏，翩翩飛舞，觀察它們怎么戲水，梳理毛發(fā)，我覺得太美好了。我那時候就在想象，它們走過的地方，荷花一朵朵開放，它們在月光下起舞，尾巴長長的就像鳳凰……”
后來，她去了北京。在《雀之靈》、《月光》里，她用自己的肢體展示了記憶中那些美好陶醉的時刻。再后來，她又離開北京遷回云南。她還是想要尋找那種站在土地上跳舞的感覺，希望舞蹈里有那種純粹感性的東西。她說：“我的根在云南，我就是太云南了。”
1986 年，楊麗萍的獨舞《雀之靈》獲得第二屆全國舞蹈比賽創(chuàng)作一等獎，有人問她：“為什么你能獲獎？”她脫口而出：“因為我沒有對手！”
《雀之靈》并不是團里選送的，因為有人認(rèn)為她的舞既沒有技術(shù)也沒有技巧。她自己把錄影帶送給評委，她獨特的風(fēng)格、視角和創(chuàng)造，以及舞蹈中流水一樣的韻味和對生命的表達(dá)征服了評委，也征服了觀眾。
在西雙版納，有人說她跳的不是孔雀舞，只因為她不是傣族，可現(xiàn)在，她成了孔雀的舞蹈符號。
她的確沒有對手，因為她從沒有把自己放進(jìn)那些規(guī)則里去比較。她特立獨行，也并不是因為要抗衡，只是因為“我沒有辦法變成那個樣子”。
1998年，她自籌資金自編自導(dǎo)自演的電影《太陽鳥》獲得了蒙特利爾電影節(jié)評審團大獎。
之后的好幾年，她傾盡全力去完成另一個心愿：發(fā)掘和拯救云南即將失傳的民間舞蹈。為了做自己心目中的舞蹈，楊麗萍賣掉了在大理的房子，開始常常出現(xiàn)在商業(yè)廣告里。很多人認(rèn)為她能堅持，肯犧牲。她卻說：“不讓我跳，我真的是太難受。”
《孔雀》的序中，楊麗萍扮演的女子在解救籠子里的小鳥時被突然從天而降的鐵籠關(guān)住，鳥鳴聲、嘈雜的車笛聲、電話聲、傳真聲響起……這像是一個寓言。
她一直是要自由的。小的時候，貧困的生活和閉塞的環(huán)境束縛不了她，因為在與自然的對話中，她找到了內(nèi)心的快樂；到了歌舞團，體制的弊端和外界的不認(rèn)同束縛不了她，因為只要舞出了自己就沒有對手；再后來，大城市的繁華和物質(zhì)的誘惑束縛不了她，因為看到心的方向一切物欲的東西都可以輕輕放下……然而她是那么愛舞蹈，舞蹈便成了她的囚禁；她是那么愛一切美的東西，可她挽留美的心成了她的囚禁；她說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只是一個旁觀者，可是在她旁觀這個世界的時候，旁觀她的目光織就了她的囚禁……
《孔雀》里她一直在思索生命和愛、自由和籠，她把這些思索放在舞劇里，她找到了答案？她還在找答案……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