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春節聯歡晚會上，舞蹈類節目《伊人》《太平有象》《幽蘭》《喜上枝頭》以其獨特的擬物表演形式和深厚文化底蘊的輸出，成為展示東方美學特質的一道亮麗風景線。這些由全國頂尖舞者傾情演繹，知名舞蹈家擔任領舞的作品，不僅為觀眾帶來了一場傳統文化與現代藝術完美融合的視覺盛宴，更是在靈動別致的物語表達、繪景寫意的情境再現，曉喻共情的藝術效果中滲透出“青綠山水”“天地和諧”“萬物共生”的哲思與溫度，讓億萬觀眾在可觀、可感的詩意表達中體認到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命意識與文化意蘊。

　　靈動別致的“物語”

　　擬態自然之物的獨特外觀并賦予其表達人的精神、情感，是此次央視春晚《伊人》《太平有象》《幽蘭》《喜上枝頭》等舞蹈作品的共性特征。如舞作《喜上枝頭》擬態鵲鳥，10位舞者翠藍紗衣、朱砂點喙，鶻尾發型，卻身無一片羽毛。整支舞蹈的物語，以捕捉人體形態、動作與喜鵲的相似之處加以擬形，并在此基礎上運用移情的創作手法，追求物態的神似，可見那頻頻顫動如翼般輕盈的雙臂與極富靈動感的頭部視線點位移動，惟妙惟肖地將“樹頭喜鵲噪晴暉”的物態，用聽覺與視覺相宜的疊加呈現，襯托出一種寧中有靜且又充滿期待的氛圍感。舞目《幽蘭》亦是，以頗具典雅蘊籍的“蘭花”物象為創作基點，煉取中國古典舞身韻中的蘭花手形、云肩轉腰體式，作為擬態“蘭花”視覺形象的動勢支撐。舞臺上23位舞者擬形模態，將蘭花葉、瓣、蕊御風微擺的纖柔形貌與圓背、回卷、側擰、俯仰擬形冷峻艱奧山石、巖壁的肢體反差一同呈現，生動地刻畫出空山幽谷間蘭花蓄勢綻放的傲然生命力。再有，通過芭蕾藝術形式表現“在水一方”的舞蹈《伊人》，即擬“水”為敘事語言，形塑舞者輕盈、曼妙身姿，舞蹈中無論是流水的靈動還是水流氤氳、舒卷的氣息，皆由“水”及“人”在16位女子手舞足踏間流溢出“智者樂水”“上善若水”的精神氣質，泛起一道道美的漣漪。

　　與《幽蘭》《喜上枝頭》《伊人》不同，舞蹈《太平有象》的擬態仿生的靈感源于象群，其動作語匯動態煉取傳統傣族舞蹈“三道彎”和糯米步為基調，根據亞洲象群北遷南歸的敘事邏輯，依靠剛勁男子舞者的自身條件，以手臂模態象鼻，進行動作、姿態、造型的變化和步伐韌性力量、空間方位的發展。開場處，舞者那細膩且富感染力的動作將觀眾帶入神秘的熱帶雨林世界，在群舞與個性表演的舞段交織中，領舞以其極具張力的肢體表達，刻畫出大象時而活潑俏皮，時而沉穩悠然的憨態形象。舞者身抹棕色油彩所帶來的“泥土氣息”在其擬象的肢體表達上更添自然的力量之美，營造出一種“林中有象、象中有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溫馨場景。

　　萃取精美的“物景”

　　舞蹈作品如何通過即時、直觀的方式將觀眾帶入規定的表演場景，是衡量作品是否成功的關鍵要素。近年來央視春晚舞臺的科技裝置、設備，舞美機械技術、數字技術與藝術媒介的融合創新，不僅為舞蹈藝術的情景營造提供了保障，且為舞蹈創意提供了新的思路與表達方式，使舞蹈藝術的表演載體得到了充盈與補充，舞蹈敘事的空間與表意手法有了更多的可能與拓展。

　　舞作《喜上枝頭》在春晚舞臺上的亮相，與其說是一支流暢的舞蹈，不如說是一幀戛然而止的靜態畫面。該舞引人入勝的首先是，一方3米多高的巨型松樹枝丫裝置，它與疊置排列的光影垂幕、投影、地屏以及紅色雅致的窗欞相配合，將舞臺下場口方向，壓縮出寬銀幕的電影感，視覺上聚攏成一幅宋代折枝式的構圖畫卷。這一巨型枝丫的物景打造，可謂春晚有史以來最大的實景道具。松枝婀娜、參差之形固于舞臺之上，舞者或高或低分布其中，在此特定的表演場景中，舞者的舉手投足更被賦予了“雀之靈”的神似通感。她們三三兩兩，有的獨占枝頭俏盈雀躍；有的點、線層次分明對舞吟唱；最后在同傳報喜的齊舞頌賀中定格。舞者在枝丫上的躍動，一靜一動地鮮明對比，實現了實物景與舞寫意，虛實共生的有機融合。瞬息間，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定格了一幀“及物即景”萬物相生共鳴的生動畫面。

　　當舞蹈表演被置于特定場景中時，環境與人體之間真實的交互作用即刻成為觸發情感共鳴的關鍵動機。如同在光影雕刻下，那一株綻放在巖石峭壁上的《幽蘭》；數字屏幕渲染波光瀲滟水面映射出的《伊人》；剪影勾勒、樹影穿梭、沐浴薄霧北遷南歸的《太平有象》都通過特定舞臺場景的不同景別處理、光影特校營造，加強了表演者與觀眾在特定表演時空中的觀演體驗，促使以人體演繹的自然形象，充滿著靈性相同的生命意識，進而激起觀演雙方主體間性的相遇，促進觀眾對大自然產生尊重之心與保護之情。

　　曉喻共情的“物境”

　　每一件春晚舞蹈作品，在面向億萬觀眾之時，皆攜帶著其獨有的文化寓意：舞作《喜上枝頭》即擬“喜鵲”為吉祥之物，象征“喜鵲登枝報喜來”的美好寓意；《幽蘭》則擬“蘭花”為高潔的象征，訴出中華文化中獨有的那份“蘭生幽谷”超然脫俗氣韻與風骨；《伊人》借“水”物象靈動、柔美的特質，贊頌了女性溫潤、柔美、堅韌并蓄的精神與力量；《太平有象》取“象”與“祥”的諧音，寓意四海升平、五谷豐登，太平有象、萬象更新的美好祝愿。但從四件舞蹈作品，分時先后亮相春晚舞臺來看，其以自然生命主體為創作對象的共性特征愈發凸顯，這一特征亦深刻揭示了，能激發人們審美愉悅與精神超越的創作來源，多來自對自然形態美與生命靈動美的捕捉。若單一駐足品位《喜上枝頭》等四部舞蹈作品，或許會沉浸在由“視聽系”所打造的“物景”感官愉悅中，流轉于作品所攜帶的文化寓意之上。但當晚會最后一個舞蹈《太平有象》落幕時，即會省思將這樣一部有力、有形、有境的作品，置于此處的用意：既是對前面三部舞蹈作品主題的呼應，亦是對央視蛇年春晚“巳巳如意、生生不息”主題的升華。如果說，舞蹈《太平有象》是通過直觀擬態的舞蹈語匯刻畫出了大象可愛活潑、與人和諧共處的舞蹈形象，表達了當下人們對生命、自然的敬畏和守護。那么，《幽蘭》《喜上枝頭》《伊人》三個女子舞蹈，則是通過模擬蘭花、喜鵲、水等自然物的獨特外觀加以比德的創作手法，在展現人與大自然在身體（形體）與精神上的通感，這一側面上建立起人與自然二者的和諧關系，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出人對自然之物的贊嘆與尊重，體現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意味。

　　舞蹈以肢體語言為媒介的表達不夠具象，如同春晚歌曲類節目《我的家》那樣，直接由四十余位生態文明建設代表，字字酌句地唱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舞蹈已然通過自身獨有的創作、表演方式，無論是對某一自然物的模擬，從肢體表現上揭示人類與自然物之間的相似之處，還是從精神上折射出人類主觀世界與自然客觀存在之間的互通性，都無形地、更為廣闊地傳遞出，自然界生物多樣性整體所具備的生機與活力以及人類社會和自然整體之間的親密關系。綜上四部央視蛇年春晚舞蹈節目，雖未明確以生態文明創作為題，但在嗅取草木芬芳、聆聽鳥語深情、感知水光流溢、感動靈獸生機之時令觀眾回望了中華美學“天人合一”的母題，感悟了中華文化“天地萬物和諧共生”的哲思，實踐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舞，生生不息的審美文化意蘊。

　　（作者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四川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